石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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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花茶。什么花？玫瑰花、藏红花。

玫瑰花美容养颜、对胃病有功效。新疆和田的玫瑰花是通过古老的丝绸之路从叙利亚传来的大马士革品种，颜色粉红、芳香浓郁，号称是世界上最香的玫瑰，千百年来没有跟别的品种杂交过，一直在大漠边半野生半种植地长着。和田人喜欢用玫瑰花做成甜蜜的花酱就着馕吃，也用做药茶或纯花茶，我的玫瑰茶就是在和田一家老乡店里买的，原汁原味。原花朵上的叶子、茎梗稍多，有点儿粗放，属于新疆特色，我自个喝倒是没啥，但招待客人的茶，怕精致人不适应，泡的时候就特意折去一部分叶与梗。折芳瑰兮香纯浓。

藏红花对胃也好，且活血化瘀、解郁安神，还抗衰老。藏红花以伊朗为主要产区（崇明岛引种后产量不小），新疆也有，所以我大老远扛回来，轻如鸿毛重如泰山啊！那细细的雌蕊不知花农们花了多少功夫赶在日出前采摘而得，就指望靠这些红红的丝丝线线调理气血。

藏红花配玫瑰是我某一天的突发奇想：纯玫瑰花泡出的茶没啥色泽，得靠别的材料添色，藏红花当然就成了首选，一入水就幽幽地释放出缕缕金黄，浅粉的花朵便被暖暖地拥裹起来。这款茶配玻璃茶具最出彩，茶壶用蜡烛在下面加热保温，人坐旁边守着，近观花朵浮在水面、红丝慢慢沉底。灯光下，金色的茶水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轻轻荡漾，水中的光影便晃动起耀眼、旖旎的螺旋曲线，稍纵即逝，瞬间又复生出新的一轮，宛如流金的岁月。望着荏苒的光辉，沁人的甜香混合迷人的麝香，芬芳中似有悠扬的萨塔尔琴声流淌，心弦哪还能稳若泰山，不由自主就醉梦般地捧起杯子，心神激荡地跟它互通衷肠。

纯花茶比较小众。豪放的新疆人常喝一种属于黑茶的茯砖茶，茶叶产自湖南，一度经咸阳打包。唐朝开启的那项以茶治边、以茶易马的政策让这种砖块一样瓷实的茶沿着丝绸之路销往西域、中亚、西亚，从那时起就深得以肉为主食的当地农牧民推崇。

但是新疆的干旱气候长不了茶树，当年那些靠马匹、骆驼远道驮来的茶叶十分精贵。渐渐地，在昆仑山北麓的和田、喀什一带，人们开始用能找到的带保健效果的草药、香料熬水喝，逐步形成茶香独特的药茶，用雪山融水热气腾腾地演绎出戈壁绿洲袭人的幽香，是一种别样的新疆味道。

和田的司机老哥让这特别的药茶在我面前飘香。那时我得新冠后没恢复好，一路到了南疆连走路都吃力。坐在策勒县城路边的烤肉摊旁，他查看了一番我的气色，很内行地替我选定该喝哪一种，果然，就着喷香的肉串和馕，混合有豆蔻、小茴香、肉桂、丁香及玫瑰花等多种香味的茶——他管它叫百宝茶，闻着就沁心沁脾，一杯喝下去，五脏六腑舒服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些。滋养功能显著啊，这琥珀色的茶水还真是宝！心下甚喜，看完佛塔回宾馆的路上请老哥带着去了家药茶店，还是由他做主给选了适合我体质的两款，扛回美国后不敢懈怠，每天虔诚地喝，希冀由那一方有着孤烟长河的水土所传承的百宝茶能助自己养生养神。

以和田药茶为代表的南疆药茶是维吾尔医药的一项重要组成，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选用的药材有好几十种，常用的除上面提到的以外，还有干姜、藿香、芹菜籽、孜然、胡椒、桂皮、甘草、肉苁蓉等植物，取其根、茎、皮、果、籽和花，传统上是放进药碾子的槽中由手工精细地碾碎、磨制而成，根据不同人的体质在不同季节调配出不同配方。由于选的药材不同，药性效果也就有了针对性，比如茴香养胃、促消化，胡椒开胃、桂皮益气、干姜驱寒，白豆蔻能改善睡眠，丁香对关节炎、风湿有帮助，红枣、枸杞自不必多说，都是药食同源的宝物，分别按药理搭配好，能相应地适合体弱、体寒、男女、老幼等不同群体，平日里连茶带饭一起享用。

老哥帮我选的茶有一款研磨得粉末多一些，认不出都包含些啥，从味道上猜有姜黄、肉桂、丁香什么的，散有少许玫瑰碎片，暖胃、祛寒效果挺好，一个冬天热乎乎地喝完了，还剩另一款薄荷味的，所含的玫瑰花瓣稍多些，混着绿色小豆蔻及其它材料，清爽提神，感觉天热喝正好。印度也有类似的药茶，但似乎玫瑰花瓣让南疆的药茶比印度的更具风韵，视觉、嗅觉、味觉上均显超然。闻着花香、品着茶香，那一样样的药材又何尝不是香料，都一汩汩地汇在空气里、茶水中暗香浮动，让鼻尖、舌尖、发尖、指尖都滋润着馨香，可谓药香兮润养、茗香兮沐芳。两千年多前，有位诗人曾把园子里的花草、香料摘下来，痴情地佩戴在身上，也挂在屋檐下、存在厨房里，情到深处集成传诵的华章。他可能没用香草香料泡过茶吧，或许也有过？我没找到记录。明日端午，朋友送来散发着艾香的香囊，我倒不知眼前冒着热气的药茶里有没有艾草。

新疆茶自然配新疆甜点——我最爱的切糕，且是亲戚的一番心意，再沉也要扛回来。能明晃晃看得见核桃、巴丹杏仁、花生，以及葡萄干、西梅干、枸杞（新疆版枸杞比宁夏甜，但听说药性比宁夏弱），不明显的食材还有玫瑰花瓣，码在一起用蜂蜜、麦芽糖或玉米淀粉糖粘合得密密实实。全是货真价实的材料啊，从东亚到西亚、从欧洲到美洲，走遍全世界到哪去找这么实在、香甜的美味。

感恩陪我走过这几年奋笔时光的亲朋好友与读者们，身边的、远方的，见过、没见过的，也感恩用文字、视频分享关于新疆的宝贵资料的作者们。献上来自大漠边、雪山下氤氲的香茶、蜜一般的糕点，祝福各位！

把香囊、茶杯放在键盘旁，它们便飘来悠悠的诗行。闻艾香、品茶香，感念那位让文字芳菲于时空的诗人，也补上《新疆的茶》一文没提及南疆药茶的缺憾。就以此作为《依旧天山》的结语吧，以茶谢忱。

2024年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