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心未染世間塵 (古風 聽郎朗彈貝多芬第四鋼琴協奏曲)

中间小谢


貝多芬有鋼琴協奏曲五,予悅其四,以為其三雖好而未豐,其五雖壯而重。唯四壯而逸,為青年時作,或以之而然。今聞郎朗奏之甚健,亦逸而壯也。以其年少乎?以其非西人而能外其俗乎?予弗知,唯欲詠之矣。聲依粵語。

奇才壯歲得奇曲
一傳百年誰能讀
神童炫技失淺深
俗手老成亂清濁
於今十指來東方
不諳西文少年郎
豈落他國爭籬樊
直取樂心未彷徨
初振單音夢初醒 (註:此曲以一鋼琴單音開章)
重生雙耳聽樂聖 (註:貝多芬後耳聾)
鋼琴珠音步玲瓏
緩上雲階飄不定
吹管相邀左右隨
曼如仙子扶清風
參差遂上青冥際
風歌雲調相戲和不同 (註:“君子和而不同”)
此時合忘我
半醉舞長空
然且少年壯心藏豈久
龍吟隨起金聲透
金聲恢恢不爭先
仿如星光湧花後
頭角崢嶸徘徊中
神武不凌姿自秀
如是青年貝多芬
壯心未染世間塵
一曲遙遙動我魄
借問如此復何人
中國太白仙筆搖天雲


2017.10. Youtube上聽郎朗奏此曲時得就

簡論海子一首早期的詩:《歷史》

中间小谢


历史

作者:海子


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
蓝色的水
盛满陶罐
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
火种
最初忧伤的别离


岁月呵

你是穿黑色衣服的人
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
脚插进土地
再也拔不出
那些寂寞的花朵
是春天遗失的嘴唇


岁月呵,岁月

公元前我们太小
公元后我们又太老
没有谁见过
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但我还是举手敲门
带来的象形文字
洒落一地

岁月呵 ,岁月

到家了
我缓缓摘下帽子
靠着爱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
青铜浸透了泪水

岁月呵


簡論:

先說第三節,它温和地表達了一下對中國文明的疑慮,但僅僅是疑慮 (當是出於彼時代的氛圍)。第四節即充满深沉的認同、温情和愛 – 這才是真正的海子。他不是淺薄的”河殤”之輩。

從整首詩看,第三節更像是詩的流動中的一個遲疑,稍頓了一下,然後流去。落在實處的是第四節的行為和狀態。海子對中國文明的成熟的思考可見於後期的《以夢為馬》,全詩在屈原式的高貴、凛冽的氣貭中挺立。

詩的第一節,優美靈動,簡潔而綽約,用第一人稱把人類遠古史的開端一下子拉到面前。如此親切,然而它并没有因此細碎和單薄,從而失去歷史遼遠的時空感。海子是怎麽做到的?通過把節奏微妙地變緩,例如通過一些較抽像的詞穿插其間:第一次、拥有(而不是”飲”、”喝”)、南方、最初。於是整節詩為一開闊的空間所容納、浸潤,舒適無比。

這一節,已表現出少年大師在技巧上的成熟。

第二節,我最初讀到時有種奇異的感受:這幾行詩不僅新鮮,而且”陌生”,像天上落下一块熱乎乎黑黝黝的隕石,它身上每個細胞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即將開啟在大地上與人類肩并肩的生活,帶着憨厚、好奇又惆悵的神情。

不必尋問這節詩的具體意思。它是神來之筆,是由詩心直接混成的自足的意像。

後來在另一首作品中看到使用了同一節詩,可見海子本人對它也十分珍愛。

這首詩在海子短暫的生命裏也衹能算”少作”,但已經顯示了一個真正天才非凡的品貭。

送諸君出華夏賦

中间小谢


諸君抱恨,細究之,前身希臘人也。少時朝宏庙既崇諸神,望青天而思哲理,倚碧濤且誦荷馬之章。稍長则度數理幾何,使智者求問公理。鳴竪琴玉笛,得美人回眸缠綿。彼族人愛戴,來客傾心,終一生於福島柔波間而無一事不順者。及天年将盡之時歎曰: 衆美諧集,吾人吾島,竞不識世外污濁,亦一憾也。未若投生他方,游戲一二,不亦宜乎?

嗚呼諸君!索之不慎,誤入中土,跌蕩之世,顛簸之時。西方諸邦,源彼希臘,又承羅馬,文武俱盛,海陸并進,宰割天下,使各國隳滅,民族奴役!中土苟且,諸君同困,人是物非。開口則聱牙漢語,不比希臘清音;展卷則失智之書,豈及邏輯之章。人面鄙陋,竟鏡中自見;風度頹靡,唯顧影自怨。揮之不去,徒恨奈何!終遠遁歐美,一親故祖餘澤;養育香蕉之人,且待重生。然久習成性,業力相交,此生難易矣!唯日日哀鳴,貼文網上,一吐酸楚而已矣!

憫吾諸君!希臘寶人,入吾懷中,雖不以吾人為親,然吾人庸俗,一日為兒,百年繫念,惟欲其所欲而已矣。吾衆老人今愿同告之曰:因缘起滅,聚散有由。往者已矣,來者可追。諸君惜福,着眼當下。究其往者, We let you down。We are so sorry ! 騷瑞!望彼來者,Take care of yourselves。Good luck! 古德洛克!

今親送諸君出華夏,分别之際,老淚縱横,愧不自勝。在列者:孔丘、老聃、墨翟、孟軻、韓非、惠施、公孫龍、惠能。。不能盡數焉。

無能小子中间小谢代筆於秋冬滙寒之際,涕墨交加之間。文成上貼,不復審其言也。

中國人創造了一整個文明,還能説無創造力嗎

中间小谢


還是”創造了没創造的東西”?没覺得這話有語病嗎?

還有什麽比創造一整個文明更高的創造力?

低潮、衰退期是有的,但這是創造行為内部的歷程。

但這些甚至不是我要說的,我今天要説的是:文化上,中國是來去自由的。古有華夷之辨,衹要文化上認同,即算華夏人。那麽反過來說,衹要文化上不認同,就退出華夏人身份了,就可以不當中國人了。否則衹準進,不準出,不就成黑社會了?又或像某些嚴峻的宗教了?

所以,對於一些人士來說,不想當中國人其實不必糾結,中國文明也没有從背後拽住你糾纏不休。你實在應該大膽前行,開創人生,能多少算多少。

如果怨恨已在不情不愿中被華夏人身份耽误太久,請這樣想:對比印第安人、澳洲土著、非洲人,乃至現在巴勒斯坦人的際遇,中國人的身份算過得去,對得起你们那點小小的才華的了。你们也不是什麽天縱之材、世间寶藏之類。人生嘛,總有不如意。大材如愛因斯坦還要面對族人被大屠殺,前途未卜的屈辱和恐懼呢。

因此,各位勇敢向前走,莫回頭。這是忠告和祝福,不是譏諷。

與用自己的土地生産的糧食餵養過你们,在你們需要開發心智的幼稚之時給了你們一門語言(雖然你们認為這門語言不够好),也讓你們吃了不少苦頭的故國,好聚好散。

舟中之人解舟

中间小谢


有居舟中久者,以為常,故水面大小舟衆繞其側,皆未以為意也。一日有船入,遠眺之堅且麗,近觀之則其客飲食用度皆比王侯。人大羡之,以為所欲,反觀所寄身者則以為朽而陋。人遂大恨之,曰:吾祖造此舟害我矣。吾必散解之,使吾身落彼堅麗之船中,則從此與彼客同也。

遂揮斧運鑿不竭,及其舟解,落水而死。

有智者見而歎曰:人造舟以居,而舟浮水中,故究其端,人所存者,水也,非舟也。舟所存者,亦水也,非他舟也。是故萬物皆存於虚無之中,人能外之乎?彼舟中之人昧甚,以為自解則能他寄,而終亡身於虚無之水而已矣。

小謝聞此論而感之曰:然哉斯言也。吾觀近世,始之”五四”,貫之”河殤”,魯迅胡適曉波之属以為儒害中國而欲其自解,以為自解則必入西方,不亦如彼舟中愚人耶?君不見,無儒則無一統之中國,既無中國,焉有儒害中國者?舟中人恶其舟之朽也,宜繕修之,增補之,而不可以其為害而解之矣。解舟者墮水,非墮他舟之中,此理則盡明矣。然人不取其理而履其悖不絕,其謬陋如斯,不知虚無之義故也。

新疆來的李老師

中间小谢


(iPad指書,難為長文,故以文言為之)

昔年吾未隨家去國,嘗課畫於市文化舘,同學皆十餘歲少年。授課者昔自新疆歸,年甚長,損一目,衣灰衣,枯瘦無出人表者,人皆敬謂 “李老師”。

李老師寡言,衆生習畫,李老師穿行其间而不語,見其敝者,則曰”唔得”(粵語”不可”)。生搁筆,李老師則授之修正之法。间有善者,則曰”唔錯”(粵語”不錯”),解説一二,遂去。

一日,衆生赴李老師居,見一少婦,健於家務。吾語於同學曰:其女耶?同學笑對曰:其妻也。後吾嘗欲棄學習畫,李老師妻立諫曰”不可!必先畢業!”。其誠直人也。登其堂,左壁高懸一油畫,寫新疆雪山。吾初望之,神立為之奪,乃至今不忘:山引目力隨坡斜上而充天,承日光而分隂陽,其半没隂影之中。大妙者隂影中雪也,其色灰藍而透亮,輕淺而貭精。山之宏闊,雪之蓬鬆,日光之暖,雪氣之寒,其雪之融而未化,微妙者盡納之無间焉。然似以畫刀揮塑顔料而得,非賴毛筆慢寫,所謂以大刀阔斧而得針綫之妙者,非功深情致者不能為也。吾雖少年,珠玉前陳,亦非不能識也。所憾者彼時未尋问其法。其或以普藍之純而痛加鋅白之清而厚,再濟以粉紅或赭石之微豔耶?然畫之成敗决於人而不恃於法。

又一日,李老師陳其小幅寫生於教室中,皆寫新疆風物之美,使衆少年摹習之。李老師同儕有梁氏者,已中年得名,見之大喜而美之曰: 善哉!李老師之用色其妙出衆人,吾亦摹習之!遂取畫架,置身衆少年中,激揚其筆焉。世间人謂”文人相輕”,吾未見之於故鄉人也。

吾今搜李老師其名於網上,為市油畫恊會主席,年八十餘矣。然其畫置網上者僅一二而已,且彩色去原件甚遠,可知李老師微著如故,名不甚出鄉里。然若其大名,則衆少年能承其下教於民间乎?得失之间,各有其宜。

今見雪蓮、丹兒憶寫新疆,運思其深,用情其真,吾大感之遂憶李老師,乃為一短文而懷之。


配乐朗读:

背景音乐鸣谢:清平乐|古琴、箫与人声|古琴:孔子文 https://youtu.be/pOu3wcWq21o?si=2CVeGpiWpsLy4JHp

抖音链接 https://v.douyin.com/WeFlb8V1oSk/



本站编者补注:

茶轩里很有几位翘楚才俊。当然,单一个‘有’字似乎还不能准确地表达时态,得加助词:现在也还有,但曾有过更多,那时济济。设想中是要搜罗出所有的好文章垒成一座山的,也已经垒了一角地基,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时间和心情接着垒。本贴收录的这一篇实乃吉光片羽,岂可独享?不才将它从星空中请下凡,在我所期望的山上熠熠闪烁。朗读此篇写人、记事、叙画合一之精作着实是个挑战,有几处断句、重音把握不准,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抓住作者请教一二。不过,即便有误,也是一段不得已的见证吧,权作史记。


海子和帕斯各自一首”禪詩”

中间小谢


CONCERT IN THE GARDEN
Octavio Paz


It rained.
The hour is an immense eye.
Inside it, we come and go like reflections.
The river of music
enters my blood.
If I say body, it answers wind.
If I say earth, it answers where?


The world, a double blossom, opens:
sadness of having come,
joy of being here.


I walk lost in my own center.

下面的翻譯靈感來自影云的版本,按我自己的理解重譯。也謝謝影云介紹這首詩:https://bbs.wenxuecity.com/teatime/622837.html

雨後

時光是一隻無邊無際的眼

裡面,我們影子般來來往往

音樂之河

流進我的血液

我说是身體,它回答:是風

我說土地,它回答:哪兒?

世界,綻放了两次:

來的悲傷

在的喜悦

我走着,消失在自己的中央

小謝論曰:  這两首詩都關於所謂存在,世界和我的現像。帕斯訴説世界之不定、之苦和生命之美、之樂的雙重性:

The world, a double blossom, opens:
sadness of having come,
joy of being here.

最後溶化其中:  I walk lost in my own center.

海子是寫世界(祁連)因自己的意識的照耀而活着(存在着),一着筆就物我不二,由大及小,由外及内,把世界拉成一張弓向”my own center” 勁射,歌唱”我”的憂傷。帕斯則是由内向外触摸,由小及大,感受世界,最後物我两忘。

帕斯的深沉精鋭,層次井然,是大師的手腕。海子的苍莽恢宏、自由隨心,是天才的品格。

我甚至覺得帕斯的近如來禪,海子的近祖師禅。